作者:孟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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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我應 Uweb 邀請到香港授課,課程本身只是一天,但是因爲聽朋友說現在香港穩定幣和 RWA 非常之火,所以我特意多待了幾天,拜會了一些行業人士,也約了一些新老朋友見面,主要是瞭解香港的穩定幣及 RWA 行業形勢,所見所聞所議,對我衝擊不小,也帶來一些思考,趁着記憶猶新,寫下來與同行探討。 我寫文章有一個毛病,就是篇幅太長。現在的人沒耐心讀特別長的文字,篇幅過大影響閱讀興致。而這篇香港行記,因爲想到的事情比較多,寫出來篇幅會更長。所以我把文章切成三部分發表。 第一部分是關於香港和新加坡作爲亞太地區 crypto 產業雙中心的趨勢變化。 第二部分是對於香港穩定幣和 RWA 產業發展的一些思考。 第三部分是就“代幣經濟”和“幣股聯動”兩個熱門話題的一些思考,特別是與肖風博士見面交流後的一些新想法。 1. 一收一放,新港攻守之勢易也 自從 2010 年代中期 crypto 行業萌芽以來,香港和新加坡一直都是亞太地區的兩個最爲活躍的地區。兩者都是全球離岸金融中心,本身就有良好的金融基礎,大量專業的金融人才,以及開放靈活的政策。所以長期以來,在華人 crypto 圈子裏,應該選擇哪一座城市作爲發展基地,一直是一個熱門話題。不過在過去三四年間,新加坡的優勢是明顯的,大批的華人從業者來到新加坡居住和工作,在一座面積約等於一個海淀區加半個朝陽區的小島上,建立了一個輻射全球的 crypto 生態之都,孕育出一大批知名項目,且具有不錯的連貫性。而提及香港的 crypto 產業,則除了近幾年來新政開出的幾多新花之外,只能由此上溯到 2010 年代中葉的 Bitfinex 和 BitMEX 以及早已搬遷更名的 Crypto.com 了。 去年十一月我在參加完新加坡金融科技節之後曾經到香港出差,當時的感覺是香港在 Web3 方面雖然有政策優勢,但無論是人才密集度、認知還是討論氛圍都遠遜於新加坡。我約了幾個香港本地的同行交流,他們都勸我不要對香港的 crypto 有什麼過高的期望,其中一位同行總結說,香港仍然對曾經滄海難爲水而又落花流水春去也的傳統金融深深眷戀,至於這場天上掉下來的 crypto 包辦婚姻,香港的態度是不拒絕、不承諾、不投入真感情。準備離開香港的時候恰遇一場秋雨,我坐在中環雙層老電車上觀望這座深刻影響了我們這一代人的城市,油然而生一種蕭瑟秋風、路在何方的迷茫感。 時間過去不過八九個月,再次來到香港,氣氛完全變化。隨着美國及香港本地的穩定幣立法,以及由此驅動的股市和幣市行情,香港現在人人熱議穩定幣和 RWA,每張飯桌上都在討論最近的行情和市場傳聞,傳統金融的巨擘們開始積極參與 crypto 機遇,一大批傳統互聯網和 AI 的創業者奔赴香港尋求 Web3 融合之道,來自傳統行業的很多具有前瞻眼光的企業家也開始關注 crypto,甚至我們在酒店大堂裏討論穩定幣和 RWA 也會引來旁人好奇的詢問與交流。此種盛況,2018 年之後好像就沒有體驗過。來港之前,我猜測目前全球 crypto 的中心在紐約,但正好我熟識的一位華爾街銀行家剛剛從紐約到香港,他對我說,香港的 crypto 熱度遠超紐約,所以如果以熱度來排名的話,現在的香港絕對是全球第一。 六月中旬我去過一次新加坡,加上我們的穩定幣支付技術公司也設在新加坡,因此對新加坡的情況也有所瞭解。衆所周知,今年六月份,新加坡金管局(MAS)針對數字貨幣支付行業明顯收緊監管,隨之新加坡 crypto 行業感到一波寒意。有傳言說涉及 crypto 的一些家辦基金在註冊時遇到一些麻煩,而相關從業人員在申請工作居住簽證乃至永居身份時都遇到更嚴格的審查。這些傳言未必屬實,但已經造成一些實質性的影響。不少 crypto 從業者近期從新加坡離開,而其中相當一部分來到香港。由此所帶來的一個立竿見影的後果,就是行業相關的活動、會議,立刻出現此消彼長的勢頭。據說新加坡一年一度的 Token 2049 今年在招商方面遇冷。 就拿這次 Uweb 的授課做一個抽樣分析。Uweb 現在肯定是華人世界裏區塊鏈和數字資產培訓的第一品牌,其師生羣體相當具有代表性。過去 Uweb 的課程,即使是在香港授課,講師和學員當中也有相當大的比例來自新加坡,但是這次不但來自新加坡的比例有下降,而且據我與他們的交流,其中不少都在考慮搬到香港來。 所以現在可以有把握地說,與去年年底相比,香港和新加坡的 crypto 產業的發展勢頭在短短几個月內發生了對調。也許在存量方面,新加坡還是更加雄厚,但是看增量和發展速度,香港已經反超。 在香港與一些朋友論及此事,很多人欣喜之餘,都對與新加坡的政策選擇表示困惑。回想 2022、2023 年,整個行業因爲 Luna 崩盤、三箭資本倒閉以及 FTX 崩潰等一連串黑暗事件陷入深度的絕望和負面輿論之中,正是新加坡以開明靈活的態度給大批深處低谷的從業者一席容身之地。爲何當 crypto 行業開始全面走向正規的時候,新加坡卻如此大方地爲他人做嫁衣,將一個潛力產業拱手讓予香港呢?本次香港之行,這是同行交流之中的一個熱門討論題目。 新加坡政府一向以明智著稱於世,我相信這一定是深思熟慮以後的選擇。不過我當然無法得知具體原因,所以在這裏也只能提供幾個我聽到的解釋。 第一個解釋是“定位論”。雖然新港均爲亞太地區離岸金融中心,但是兩者定位並不相同。早在 1980 年代,(經濟學人)雜誌就提出一對有趣的說法,將新加坡比擬爲“亞洲的瑞士”,注重財富的避險與保值,而將香港的比作“亞洲的華爾街”,偏重資本市場和投融資功能。從現在美國所引導的 crypto 發展方向來看,通過比特幣和穩定幣這兩條腿站穩腳跟之後,下一步明顯要向交易和應用方向拓展,這更符合香港的定位,所以新加坡主動“有所爲有所不爲”。我以爲此說法雖然很深刻,但是需要打補丁。因爲過去幾年新加坡對於 crypto 的態度非常積極,難道他們此前沒想到這一點,直到今年才突然發現 crypto 與自己的國家定位屬相犯衝嗎? 第二個解釋是“新政說”,就是指今年剛剛在新加坡大選中獲勝而上臺執政的黃循財政府偏愛 AI,而對 crypto 無感,甚至在大選期間曾指責該產業爲新加坡國家聲譽帶來負面影響,因此目前對 crypto 產業的收緊體現了新政態度。這個解釋比較表面,因爲支持 AI 並不意味着就要對 crypto 棄之如敝帚,而爲了國家科技大戰略放棄競選辯論期間的主張也是政治家常態。以人民行動黨的成熟度,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作繭自縛。 第三個解釋是“避險說”,指新加坡政府在特朗普上臺後,研判中美博弈進入新的時期,需要格外謹慎地對待金融相關的風險。由於 crypto 技術在支付和金融領域的顛覆性,會導致相當長一段時間裏,crypto 產業給傳統金融監管以及國際反洗錢、反金融犯罪機制引入巨大沖擊與風險,因此新加坡政府經過權衡,決定對相關產業施加更嚴格的限制,這也是合理的考慮。 這最後一種解釋在我看來比較符合邏輯,但還需要加一個補充,即新加坡當局尚未最後確認 crypto 技術的意義及前景,選擇了謹慎的態度。 新加坡金融產業的獨特優勢就是能在中美兩個超大經濟體之間扮演橋樑的特殊角色。這個優勢的持續,依賴於兩個大國對其定位的認可。有這個定位,中美兩國經濟和金融界可以在戰略競爭的大形勢之下,通過新加坡進行事實層面的合作與融通。據瞭解情況的朋友介紹,2020 年以前,新加坡立國五十五年之間,一共也只有四百多個家辦基金。而自 2020 年起,新加坡每年要收到近兩千個家辦基金的註冊申請,批准成立家辦基金一千多個,短短几年已經有數千個家辦落戶新加坡,帶來大量資金。據透露現在每年有數千億美元外國投資滾滾而來,而新加坡也多年名列中國最大的外資來源國。只要新加坡的這個橋樑的定位得到持續認可,新加坡人每年不旋踵就能獲得潑天的財富。反之,任何一方,尤其是美國,如果不再認可新加坡金融的特殊地位,對新加坡來說就將是滅頂之災。據說,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ATF) 今年將對新加坡進行一次合規評估,這關係着新加坡的國之命脈。在這種情況下,新加坡政府選擇持重謹慎的態度,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AI 同樣也具有巨大的顛覆性,將 AI 深度應用於傳統金融,也會給反洗錢、反欺詐等目標帶來巨大風險。不但如此,按照現在 AI 與金融的融合方式來看,是以效率優先,由此可能帶來的更嚴重的問題是加劇金融不平等,與“普惠金融”的日程背道而馳。那麼爲什麼新加坡當局毫不猶豫地支持 AI 的發展,難道他們就不擔心 AI 的風險? 我以爲主要的原因是新當局確認 AI 大勢不可擋,只有加入並且積極引領,纔不至於更加被動。同時,AI 在技術上似乎給人一種“更具可控性”的印象,雖然我認爲這個印象長期而言極不可靠,但當前很多人就是這麼判斷的。 相比之下,crypto 並未如此令人信服。雖然美國特朗普政府力挺 crypto,但是至少在其他國家的決策者看來,要將 crypto 當成無可置疑的未來科技趨勢,說它能帶來巨大收益,目前還缺少實質性的證據,反而是風險和破壞性,經過過去十幾年的實驗,倒是確鑿了。 新加坡是見識過這種風險和破壞性的。上面提到的 2022 年的三個黑色事件都源自或者波及到新加坡。而在特朗普上臺之前,在全球金融監管圈,對於 crypto 的警惕與敵意幾乎結成堅冰,不光是新加坡,很多國家的科技政策決策者都得出“區塊鏈技術無前途”的結論。風險確鑿而前景不明,所以新政府厚 AI 而薄 crypto,情理之中。 那麼是不是說香港政府就篤定了 crypto 的價值呢?我看也未必。當今世界,大概只有美國白宮和國會山一小部分政客自以爲想明白了這件事,其他經濟體的決策者,在這個事情上可能都還在舉棋不定,樂觀者將信將疑,悲觀者嗤之以鼻、冷眼旁觀,而等着看笑話的人,也絕非稀有。從這次香港頒佈的穩定幣監管條例來看,香港金融監管當局雖然對 crypto 態度積極,但落到實際政策,並非沒有顧慮。只不過今天香港所處的外部形勢截然不同。香港曾經也擁有與新加坡類似的離岸金融中心的地位,甚至長期居於其上,但近年來這個標籤逐漸褪色。要想重振雄風,承襲常規只會持續被動,必須劍走偏鋒,敢於大膽創新,在金融新疆界中一決雌雄。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對於 crypto 的推動,已經提供了足夠的外部激勵,足以推動香港向前大膽邁進。 推而廣之,我認爲對 crypto 技術的定位,是當今全球各主要經濟體仍在糾結的核心問題。究竟 crypto 是不是新一輪科技革命中的核心組成部分?這纔是關鍵問題。當前除了美國之外大多數經濟體的決策者,對於這個問題的態度是“且疑且懼”。疑的是 crypto 技術的真實價值,尤其是相對於現有 Web2 FinTech 的真正優勢,是否確鑿。懼的是萬一,哪怕只是萬一,自己看走了眼,crypto 竟然真的是本次科技創新的重要環節,那麼由於戰略誤判而導致國家科技和經濟戰略出現重大踏空,重蹈蘇聯在半導體和日本在移動互聯網產業的覆轍,那後果就難以承受了。 我與 crypto 領域的大多數同行一樣,對這個問題當然毫無疑問。我們不但認爲 crypto 技術是本輪科技革命的重要成分,而且它還不是普通的“重要成分”,而是具有全局影響的催化劑。它可以與 AI、機器人、新能源、物聯網以及生物醫藥等領域深度融合,加速和改變這些科技的發展軌跡。舉一個例子來說,AI 現在當然還在燒錢階段,但如果未來建立起盈利模式,那麼我敢斷言,繼續像今天這樣讓用戶刷卡交月費的 AI 是一個形態,而能夠接受 crypto 實時流支付,併爲數據及資源的貢獻者提供激勵的 AI 則將完全是另一個更高層次的形態。兩個形態如果在同一個市場競爭,前者將遭受降維打擊。再例如,一家機器人創業公司當然也可以用現在的方式來融資,但是如果它的競爭對手以正在由美國 CLARITY 法案所推動的新方式來融資和發展市場,則前者恐怕連後者的車尾燈都看不見。 但這些只是我們的看法。君不見直到今天,仍然有大量的科技意見領袖和 FinTech 行業人士鐵口直斷 crypto 及區塊鏈技術除了助長賭博炒作之外,毫無實際價值,質疑特朗普政府推動 crypto 的發展純粹出於不健康的私利動機。我們並不能要求決策者偏聽於我,因此只能對政策的猶豫與搖擺報以理解之同情。就同行來說,與其聲嘶力竭的爭辯,不如抓住美國和香港的有限空間,真實做出幾個無可爭議的成功案例來。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教就會。Crypto 如果真有前景,我們就應該親手證明。 近來圍繞 crypto 的新港雙城故事,出現了峯迴路轉的局面,我想大概是這樣一些邏輯。兩個金融大城,都基於自己所處的位置作出了眼下看來最明智的選擇。至於說歷史站在誰那一邊,雙方會不會很快調整姿態,那就不光要看運氣與時勢,還要看我們這些構建者(builders)如何作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