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Oliver,火星財經

2025年7月的華爾街,正上演着一出光怪陸離的資本戲劇。舞臺的聚光燈沒有打在蘋果或谷歌這樣的巨頭身上,而是投向了交易所名單上那些幾乎被遺忘的角落。在這裏,一批主營業務岌岌可危、市值微不足道的小公司,彷彿一夜之間聽到了神啓,不約而同地宣佈要將公司的命運,押注在比特幣、XRP等數字資產之上。

這股浪潮的核心,是一種被奉爲圭臬的“塞勒效應”。微策略公司(MicroStrategy)創始人邁克爾·塞勒(Michael Saylor)早已展示了這套模型的魔力:以公司爲主體借入低成本資金,買入比特幣,利用市場對加密故事的狂熱預期推高自身股價,再以被高估的股票爲抵押,循環往復。然而,塞勒的賭局尚有盈利的軟件業務作爲壓艙石。如今衝上牌桌的這批新玩家,手中幾乎沒有任何底牌。它們的轉型,究竟是通往未來的金融創新,還是一場精心包裝的騙局?

DDC Enterprise (DDC): 毒丸協議

這家自稱爲“全球亞洲食品平臺”的公司,在創始人、前匯豐銀行分析師朱嘉盈的帶領下,宣佈募資5.28億美元以建立比特幣財庫,而其當時市值僅千萬美元。這筆交易吸引了包括知名對衝基金Anson Funds在內的投資者。然而,魔鬼隱藏在提交給SEC的文件細則中。協議包含兩項致命條款:一項“看跌期權”,允許投資者在DDC市值跌破5億美元時強制公司回購股份;另一項條款則更爲直接,DDC將其一個比特幣錢包作爲抵押,一旦違約,投資者將獲得該錢包的“絕對且完全的控制權”,包括私鑰。這已非投資,而是一筆經過精密僞裝的高風險抵押貸款,幾乎所有的風險都被轉嫁給了公司的原有股東。

Sequans Communications (SQNS): 投降者

這家在物聯網領域掙扎了20年的法國半導體老牌企業,近年來營收下滑、持續虧損,早已收到交易所的不合規通知。2025年7月,這家市值僅4900萬美元的公司,宣佈完成一筆高達3.84億美元的戰略投資,並將“所有淨收益”用於購買比特幣。公司CEO喬治·卡拉姆擁有通信理論博士學位,他與他的管理團隊用行動做出了最清晰的判斷:押注比特幣的風險回報,要遠高於投資給自己的工程師和產品線。這並非業務的延伸,而是對業務的放棄,是一場用金融工程替代技術創新的豪賭。

BioSig Technologies (BSGM): “殼”的復活

這家醫療設備公司的財務報表堪稱一場災難,年收入僅26,000美元,虧損卻高達979萬美元,已無限接近於破產。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瀕臨破產的“殼”,卻通過與私營加密初創公司Streamex的“合併”,實現了反向併購。公司的控制權被移交,隨即一個宏大計劃被拋出:融資11億美元,啓動“黃金背書的財庫管理戰略”,並要將“價值142萬億美元的商品市場”代幣化。市場的反應是即刻的、非理性的,股價的飆升與那臺幾乎無人問津的醫療設備毫無關係。BioSig這家公司的實體已死,但它的“殼”在加密敘事中獲得了永生。

Thumzup Media (TZUP): 故事即全部

這家廣告技術平臺在2024年全年的總收入是驚人的741美元,同期虧損超過580萬美元。在任何正常的商業邏輯中,這都不能稱之爲一家公司。然而,它卻在7月成功完成了一筆650萬美元的融資,並宣稱要將資金用於“探索積累其他加密貨幣的機會”。這筆融資的意義不言而喻,資金並非爲了發展一項幾乎不存在的業務,而是爲了執行其真正的商業計劃——投機加密貨幣。其廣告平臺的存在,僅僅是爲了維持上市公司身份所需的一層薄薄的面紗。

Aditxt (ADTX): 荒謬的邏輯

這家市值僅380萬美元、現金流枯竭的生物科技公司,推出了一個名爲“bitXbio”的宏大計劃,宣稱要通過建立比特幣儲備來“加速生物技術的商業化進程”。這一邏輯充滿了矛盾。生物研發需要的是長期、穩定、可預測的資金,而比特幣以短期、劇烈波動而聞名。用一種極不穩定的資產去支持一項極需穩定性的事業,在財務上是荒謬的。顯然,“bitXbio”並非一個嚴肅的科研資助方案,而是一個爲迎合市場口味而設計的噱頭——“比特幣賦能生物科技”。

Webus International (WETO): 敘事套利

這家出行服務商宣佈計劃建立XRP(瑞波幣)儲備金,並與一家名爲“Ripple Strategy Holdings”的實體簽署了高達1億美元的信貸協議。這個名字起得過於精巧,很難不讓人聯想到XRP的創造者——瑞波實驗室(Ripple Labs)。然而,詳盡的公開資料查閱顯示,兩者之間沒有任何明確的聯繫。這種刻意製造的模糊性,本身就是一種高明的“敘事套利”。通過公開接受這家實體的資金,Webus巧妙地爲自己披上了一層與行業巨頭相關的光環,足以在信息不對稱的市場中推高投資者的預期。

結論:誰的盛宴?

將這些案例並置分析,一幅清晰的圖景浮現出來:一批陷入經營困境的上市公司,在以微策略爲代表的成功敘事的感召下,利用複雜的、往往是掠奪性的金融工具,從一個由成熟機構與神祕實體共同構成的新型資本生態中獲取資金,將公司的未來完全押注於高波動性的加密資產。

這一現象模糊了企業財庫管理與純粹投機的界限,並對監管機構提出了嚴峻的挑戰。當公司的股價與自身的經營價值完全脫鉤,僅僅成爲市場情緒和比特幣價格的映射時,這些公司便異化爲一種“殭屍企業”。它們的存在,不再是爲了創造產品或服務,而是爲了充當一個高槓杆的金融衍生品。

我們究竟是在見證一個由數字資產驅動的、爲創新提供血液的大膽金融架構的黎明,還是在圍觀一座根植於絕望、以投機爲燃料的紙牌屋的搭建過程?歷史尚未給出答案,但當盛宴的音樂停止時,我們終將看清,誰是食客,誰又是菜單上的菜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