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en,PANews

伊朗與以色列的戰火,瀰漫到了加密貨幣領域。

2025年6月18日,伊朗最大加密貨幣交易所之Nobitex遭遇了震驚業界的網絡攻擊。一個自稱“捕食麻雀”(Predatory Sparrow)的親以色列黑客組織攻破了Nobitex的系統,“毀滅性”地竊走了近9000萬美元資產。該組織聲稱Nobitex協助伊朗政府繞過國際制裁並資助“恐怖主義”,並將被盜資金轉入帶有反伊朗信息的賬戶。

黑客還在 X 上發帖警告稱:“這些網絡攻擊是由於 Nobitex 成爲伊朗政權資助恐怖主義和違反制裁的重要工具。與伊朗政權資助恐怖主義和違反制裁的基礎設施合作會使你的資產面臨風險。”

這次駭人聽聞的黑客攻擊事件,不僅將伊朗龐大的加密貨幣市場公之於衆,也讓人們意識到:這個全球僅存且迄今爲止唯一一個全面實行伊斯蘭神權統治的國家,同樣已與加密貨幣行業深度交織。

動因:被制裁下的資金通道

伊朗的加密貨幣市場已有多年發展,其對加密貨幣的興趣主要源自經濟和地緣政治的壓力。由於美國等國對伊朗實施嚴厲制裁,伊朗常規金融渠道受限,國際貿易和資金轉移受阻。這種情況下,加密貨幣被視作爲一種替代手段。

阿拉伯半島報告社分析指出,該國經濟形勢也是推動加密市場發展的重要原因。伊朗長期面臨高通脹和貨幣貶值壓力,本幣里亞爾持續走弱。美伊朗股市波動劇烈,迫使很多儲戶將資金投入加密貨幣以對衝風險。對於普通伊朗民衆而言,加密貨幣被視爲一種保值和資產多元化的工具,尤其是在經濟動盪時期。

根據區塊鏈安全公司TRM實驗室的分析報告,2022年流入伊朗各大交易所的加密貨幣總量接近30億美元,其中本次遭以色列黑客攻擊的Nobitex爲該國最大的交易平臺,市場份額佔比約87%。其他主要平臺還包括Wallex、Excoino、Aban Tether和Bit24等。這些本地交易所都需要通過監管部門的許可,並遵循反洗錢(AML)和客戶識別(KYC)等規定進行運營。

此外,路透社曾報道稱,絕大部分伊朗國內的加密交易則通過Nobitex或類似交易所與國際市場對接。據區塊鏈研究機構 Chainalysis 的數據,2018年至2022年底期間,幣安處理了價值 80 億美元的伊朗交易,其中Nobitex處理了價值78億美元的交易。Nobitex 還在一篇於2021年發佈的博客文章中鼓勵客戶使用Tron代幣進行匿名交易,避免“因制裁而危及資產安全”。

除加密資產外,在區塊鏈技術發展方面,伊朗政府近年來也有所佈局。最具代表性的是兩個由官方支持的區塊鏈項目:Kuknos和Borna。Kuknos網絡於2019年由伊朗四大銀行(如Melli Bank、Pasargad Bank等)聯合技術公司Tosan推出,其原生代幣PayMon(PMN)用於銀行系統內部結算。同期,伊朗中央銀行與區塊鏈公司Areatak合作開發了Borna平臺,基於Hyperledger Fabric等技術,爲金融機構提供區塊鏈支持的應用框架。這表明,伊朗官方也希望利用區塊鏈技術來提升金融系統的效率和透明度。

此外,伊朗與俄羅斯據稱聯手籌劃推出一種以黃金爲支持的跨境穩定幣,用於兩國貿易結算和規避金融制裁。也有報道指出,伊朗央行正在研究推出自己的央行數字貨幣“加密里亞爾”,並曾計劃將其與阿聯酋等國的清算系統相連。

得益於伊朗豐富的能源資源,該國於2018 年將加密貨幣挖礦業承認爲合法產業。2021年,伊朗約佔全球比特幣算力的4.5%,每年產出近10億美元的比特幣,用於進口貿易和減輕制裁影響。伊朗官方也樂見其成,對加密貨幣礦場實施優惠電價政策。

然而,由於高額能源補貼帶來的電網負擔,以及監管要求礦工必須將挖得的比特幣上繳中央銀行,許多礦場選擇轉入地下或繞規經營。阿拉伯海灣商業洞察機構(AGBI)估計,到2024年伊朗在全球比特幣算力中的份額已下降至約3.1%。

政策:從開放到收緊,執行加密交易宵禁

伊朗政府對加密貨幣的態度歷經多次搖擺,伊朗政府對加密貨幣的監管政策呈現出從早期開放到逐漸收緊的軌跡。

2018年起,伊朗正式將數字貨幣挖礦業承認爲合法產業,以便規範本來已盛行的礦場經營。政府出臺措施,要求獲許可的礦工使用高效設備,並只允許將挖礦所得按一定價格賣給中央銀行,同時按照出口電價繳納電費。低廉的電價吸引了包括中國在內的海外礦工來伊投資挖礦。

2020年曾曇花一現算力躋身全球前五的“路邊礦池”就是中國礦工去伊朗淘金的代表。PANews曾獨家採訪了該礦池的合夥人,做伊朗海運的他們從未打通伊朗渠道的礦工手中以廢品的價格回收了上萬臺礦機,並依靠自己的當地關係成立了伊朗最大的合規礦場。

然而這種“能源換幣”的模式很快加劇了電力緊張。2021年5月,在遭遇罕見的夏季大停電後,總統哈桑·魯哈尼宣佈對所有加密貨幣挖礦活動實行四個月臨時禁令,直至當年9月下旬,以緩解電網負荷。官方數據稱,合法礦場耗電約3億千瓦時,而未經許可的非法礦場耗電高達20億千瓦時,嚴重影響民生用電。此後每逢夏季用電高峯,政府都曾短期關閉部分礦場,以保證民用電供應。

在交易監管方面,伊朗中央銀行早在2020年就禁止個人在境內使用外國挖礦的數字貨幣進行交易,強化對加密貨幣流通的控制。2022年以後,伊朗監管機構加緊對加密廣告和礦機銷售的限制。2024年12月,伊朗官方下令禁止在互聯網上推廣加密礦機和相關培訓課程,並要求主要電商平臺下架相關廣告內容。同月,能源主管部門亦表示將對非法挖礦予以法律追責。

這些措施同時要求合規礦場只能在電力供應充足時運行,非峯期外不允許用電。可見,隨着礦機普及造成的用電和安全問題凸顯,政府對開採業進行了更嚴格的管制。進入2024年底,監管重點轉向加密交易本身。伊朗中央銀行在2024年12月出臺新規,試圖封鎖境內網站上的加密貨幣與里亞爾之間的兌換交易。2025年1月,又推出政府指定的交易接口(API),要求所有國內交易所通過這一渠道接入監管系統,便於監測用戶身份信息和資金流轉。

2025年2月,伊朗官方甚至宣佈禁止在任何場合和平臺上發佈加密貨幣廣告。緊接着,在6月發生Nobitex黑客事件後,伊朗央行進一步加強了對加密交易的控制:據分析公司Chainalysis報道,伊朗政府規定國內加密平臺只允許在每日10點至20點之間運營(所謂“加密交易宵禁”),以提高監管效率並限制資金外流。各類限制性措施層出不窮,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當局在促進創新與維護金融安全之間的平衡考量。

釋經:加密貨幣與伊斯蘭教義

作爲一個伊斯蘭共和國,伊朗在推動加密貨幣發展時,也必須考慮伊斯蘭教法(Sharia)的規範。伊斯蘭教義嚴禁一切形式的高利貸(Riba)和賭博(Gharar),而加密貨幣交易由於波動劇烈、帶有一定投機性質,曾被部分保守派質疑。

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對此持相對開放態度。他在2021年明確表示,加密貨幣的買賣和生產“須遵守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法律法規”,並不自動被認爲與伊斯蘭教義相違背。換言之,只要政府允許,按規操作的數字貨幣交易本身並非“非法”。此外,哈梅內伊還曾呼籲宗教界對包括加密貨幣在內的社會新問題提出意見,以保持教法與時俱進。

然而,不同宗教學者的意見並不完全一致。伊朗著名的什葉派大阿亞圖拉Makarem Shirazi就持謹慎立場。他認爲比特幣等加密貨幣存在“許多不確定性”,例如缺乏政府背書、容易被濫用等,因此其交易並不符合伊斯蘭法的要求。其他一些宗教領袖(如Sistani)則要求信徒在法律不明的情況下遵從資歷更深的教法解釋。

伊朗官方雖然沒有將加密貨幣視爲明確的宗教禁忌,但在實際操作中強調須在國家法律許可和監管框架內進行,避免投機性過度行爲。這種立場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伊斯蘭教義與現代經濟實踐的矛盾。

在多重經濟不確定因素下,加密資產依然吸引了大批伊朗年輕人和科技從業者的關注。央視網分析表明,隨着信息技術的發展、智能手機普及,以及伊朗對外通信逐漸開放,普通民衆參與數字貨幣交易的門檻在降低。

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2024年夏季,Telegram上的點賺小遊戲“倉鼠快打(Hamster Kombat)”在伊朗的火爆後引起政要討伐。彼時伊朗國家網絡空間中心發言人Hossein Delirian發出了警告,他表示近期在許多超級羣組中閱讀了大量伊朗用戶的討論,並稱使用遊戲進行加密貨幣挖礦的方式已成爲黑客犯罪的溫牀。

這場爭議還引起了宗教界的關注,著名什葉派學者Ayatollah Nasser Makarem Shirazi就將加密貨幣描述爲“許多弊端的根源”,並敦促人們避免玩像Hamster Kombat這樣涉及比特幣的遊戲。

參與加密市場同時也伴隨風險。阿拉伯半島報道指出,伊朗的低加密知識水平爲不法分子設下了陷阱:詐騙案件層出不窮,不少投資者因盲目跟風而遭受巨大損失。黑市上的匿名交易也給監管帶來了挑戰。加上本身市場波動劇烈,缺乏成熟的法律保護,使得一些伊朗家庭對此類資產持謹慎甚至觀望態度。

總體來看,儘管加密貨幣在伊朗逐漸被更廣泛地接受,但圍繞其合法性、安全性和道德性的討論仍在繼續。如今,在伊朗政府大幅封網限速、多個地區甚至出現網絡中斷的背景下,對於普通民衆而言,比起戰爭與國家存亡的現實困境,加密市場的發展前景或許已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