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在黃昏裏織成細密的簾幕,林夏推開麥當勞玻璃門時,校服襯衫的後背已經被雨水洇出一片深藍。畢業典禮的紅色條幅還飄在禮堂門口,轉眼就被這場六月末的雨打得垂頭喪氣。
她摸出紙巾擦拭劉海上的水珠,擡眼就看見坐在窗邊的少年。陸沉的白襯衫溼了大半,水痕順着鎖骨沒入領口,握着可樂杯的手指骨節分明,在玻璃窗映出的暮色裏泛着冷白的光。他總愛坐這個靠落地窗的位置,面前攤着永遠做不完的模擬卷。
"要紙巾嗎?"林夏把紙巾包推過去時,指尖擦過他冰涼的手背。陸沉擡頭看她,睫毛上凝着細小的水珠,像棲着星屑的蝶翼。
那是高二開學第三週的星期四,雨珠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林夏後來總想,如果那天沒去麥當勞躲雨,是不是就不會陷進這場綿長的雨季。
銀杏葉開始泛黃的時候,林夏養成了每天放學繞路去麥當勞的習慣。陸沉總在靠窗第二張桌子寫題,左手壓着卷子,右手轉着那支黑色鋼筆。她發現他喝可樂時會在杯墊上畫小人,喫薯條要蘸三次番茄醬,做不出物理題時會用筆尖戳自己左手虎口。
"這道題應該用動能定理。"某天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鉛筆尖點在草稿紙上,"你看,初始速度是零......"
陸沉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混着紙頁的油墨香。他解題時睫毛垂得很低,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林夏看着他解完最後一步,突然發現他右耳垂有顆淺褐色的痣,像不小心濺落的咖啡漬。
那天之後,他們的草稿紙開始在桌面堆積如雪。林夏會在算到第十七個算式時偷偷折銀杏葉,金黃的葉脈在她指間翻飛成蝴蝶。陸沉偶爾擡頭,目光掠過她泛紅的耳尖,鋼筆在杯墊上畫出一串串連筆的英文單詞。
高考前最後一場雨來得猝不及防。林夏抱着複習資料衝進便利店,撞見陸沉正在整理貨架。他藍白相間的圍裙上沾着麪粉,手裏託着剛出爐的包子,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鏡片。
"兩份關東煮。"穿西裝的顧客敲了敲玻璃櫃。陸沉轉身時,林夏看見他後頸貼着膏藥,邊緣已經泛黃捲起。收銀機叮咚作響的間隙,他左手始終按着胃部,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雨珠在屋檐下串成水晶簾,林夏望着他穿梭在貨架間的背影,忽然明白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間。她想起上週交志願表時,陸沉那張始終空白的表格;想起他永遠洗得發白的球鞋;想起他解題時突然停頓,鋼筆在虎口戳出的紅印。
七月的蟬鳴撕開錄取通知書的封口時,林夏在公交站臺等到陸沉。他提着褪色的帆布包,袖口露出嶙峋的腕骨。最後一班車濺起的水花打溼他的褲腳,林夏聞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味,混着車站鐵鏽的氣息。
"我要去深圳了。"陸沉望着馬路對面閃爍的霓虹,"表叔的汽修廠缺人手。"他說話時喉結輕輕滾動,像吞下了某種苦澀的藥片。
林夏摸到口袋裏的信封,牛皮紙已經被體溫焐熱。裏面是折成銀杏葉的信箋,鋼筆字被淚水暈開過三次。她看着陸沉接過信封時顫抖的手指,突然發現他右耳垂的痣消失了——那不過是她幻想出的記號。
雨絲斜斜地穿過路燈的光暈,陸沉轉身時,林夏看見他帆布包側袋露出的半截紅色。那是她昨天扔掉的汽水瓶,瓶蓋上畫着笑臉,用熒光筆寫着"加油"。
公交車碾過水窪的聲響吞沒了所有告別。林夏站在原地,看着尾燈在雨幕中暈成兩團猩紅的光斑。她腕間的銀杏手鍊突然斷裂,金葉子散落在積水裏,像無數未說完的絮語。
後來每次經過麥當勞,林夏都會望向靠窗的第二個座位。玻璃上依然留着那年雨季的水痕,陽光經過時會折射出細小的彩虹。有次她看見穿校服的男生在教女生做題,女生髮梢彆着銀杏髮卡,在草稿紙上畫滿愛心。
收銀臺旁的失物招領盒裏,靜靜躺着一張泛黃的准考證。照片上的少年抿着嘴脣,鏡框稍微歪斜,姓名欄工整地寫着"陸沉"。背面用黑色鋼筆寫着算式,最後一行小字被水漬暈開,依稀能辨出"對不起"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