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深潮 TechFlow
25 年春，加密市場寒意正濃，比特幣價格從年初的 10.9 萬美元一路下跌，最低觸及 7.5 萬美元。
交易量萎靡與市場震盪相伴而來，各類賽道相繼熄火，板塊效應銷聲匿跡，只有零星的幣種異動搶佔市場短期注意力。
然而，在這般低迷的市況下，穩定幣市場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根據 Artemis 的數據顯示，截至 2025 年 4 月，穩定幣的總市值已達到 2316 億美元，相比 2024 年同期的 1526 億美元，實現了 51%的顯著增長。
當整體加密資產市場表現疲軟之際，穩定幣卻在持續擴張。那麼問題來了：不斷髮行的穩定幣，既然沒有流向加密貨幣投資，那麼究竟去向何方？
加密之外，穩定幣快速紮根現實世界
作爲區塊鏈世界的基礎設施，穩定幣不僅主導着鏈上交易，更是加密用戶進行代幣兌換、DeFi 操作和轉賬的核心工具。
然而，它的影響力早已突破加密邊界，正在現實世界紮根生長。
從市值來看，穩定幣直接佔據加密貨幣總市值的 5%，若計入管理穩定幣的公司和以穩定幣爲主要業務的區塊鏈（如 Tron），這一比例更達到 8%。
值得注意的是，主流穩定幣發行商採用了類似 MasterCard 的運營模式，通過交易所、支付服務商等中間機構觸達終端用戶。
以阿根廷爲例，儘管當地加密交易所 LemonCash、Bitso、Rippio 在全球知名度不高，但用戶基數卻達到驚人的 2000 萬，相當於 Coinbase 用戶羣的一半，而阿根廷人口僅爲美國的七分之一。單是 Lemon Cash 一家去年就創造了約 50 億美元的交易量，主要集中在穩定幣相關交易。
更引人深思的是，根據 Artemis 數據顯示，截至 2025 年 3 月的 2067.8 億美元穩定幣流通總量中，傳統的 CEX、DeFi 等加密場景反而只佔很小份額，高達 67%（1386 億美元）的穩定幣流向了"未分類應用"領域。
大部分穩定幣流動於未被明確追蹤的數據盲區，它的祕密裝在加密之外的黑箱裏。
黑灰貿易中，穩定幣正在“穩定”流通
在社會規則的暗面，穩定幣正編織着一張龐大的黑灰產業網絡。
從事跨境電商的劉萍（化名）介紹，雖然正規的美元收款平臺如空中雲匯、派安盈、PingPong 都要求嚴格的資質審覈和真實訂單數據，但"總有人需要其他的解決方案"，特別是那些經營仿牌、侵權或軍火違禁品的商戶。這些非法商戶要麼通過高價購買平臺"黑灰後門"的開戶權限，要麼直接使用 USDT 收付款。
正如劉萍所解釋，相應的產業鏈在暗處滋生，非法商戶通過平臺"黑灰後門"收款後，迅速藉助地下錢莊兌換成 USDT 撤離，"相當於爲違規商戶開後門的人喫自己公司的虧損"。
在廣告投放領域，她還提到一些更爲隱蔽的操作："有黑灰產賬戶專門在 Facebook 等平臺投違法廣告，比如槍支彈藥，廣告商充值的資金來源多數靠盜刷信用卡。有人專門收購被盜刷的信用卡額度，充值到廣告賬戶後，再以 USDT 折價出售，一個價值 2000 美元的廣告賬戶，用 USDT 可能只需要支付 1500 到 1700 美元。"
"跨境商戶其實挺想用 USDT 進行結算的，靈活、沒差價，還能一定程度上規避資產風險。但正規平臺有牌照，收的是美元，換匯也得合規。"劉萍坦言。
"但正規平臺有牌照，收的是美元，換匯也得合規。黑灰後門本質上是給騙子留個時間窗口，讓他們找機會用 USDT 跑路。" 金額小的直接提走，平臺喫虧；"有時候走後門的詐騙商和平臺業務員分成，比如詐騙商收了 300 萬，最終可以提走 200 萬，那 100 萬差價可能是平臺和開後門的業務員按比例分走了。"
這種情況延伸至國內市場，深圳水貝市場，這個中國最大的黃金珠寶交易集散地，—平方公里內集聚上萬家黃金商家，佔中國市場份額 75%，穩定幣成爲灰色換匯的隱祕工具。
2024 年，深圳市公安局羅湖分局發佈風險告知書，要求當日交易總額超 2 萬元的黃金買賣需實名登記，劍指水貝的地下交易。
業內人士透露，水貝的換匯交易 "成熟且便捷"，客戶通過熟人介紹聯繫 "換匯服務商"，後者安排交易流程。
市場內一些不起眼的攤位，每天都有大量資金流水。"熟客" 用現金或刷卡購買金條，店員按實時金價交付實物，一氣呵成。
換匯服務商爲了規避風險，小額交易（1000 萬以下）一般由 "馬仔" 代爲操作。而大額交易則通過在黃金交易所的會員席位完成。相對於線下攤位，走交易所更適合短時、大額資金轉移，當然相應的手續費也會更高。
在這一買一賣之間，客戶的人民幣就轉變爲匿名化的黃金實體。
當然，換匯最關鍵的一步是將手中的黃金兌換爲 USDT 等穩定幣。服務商會協助客戶安裝冷錢包（如 imToken），將黃金換成 USDT 後存入，如果客戶希望立即換匯，也可以直接兌換美元、歐元等外幣。整個交易最快一天即完成，佣金通常爲交易額的 6% 以內。
這種交易並非萬無一失。實名登記新規雖未強制執行，但監管已盯上大額交易。
業內人士表示，在黃金換匯交易中"黑喫黑" 的風險一直存在，不法商家可能僞造憑證卷款跑路，隨着金價一路暴漲，這種違約風險也會相應增加。
當地"換匯服務商"通過複雜的黃金交易網絡，幫助客戶將人民幣轉化爲匿名化的黃金實體，再兌換成 USDT 或其他外幣，整個流程最快一天即可完成，佣金通常控制在交易額的 6%以內。
這種操作雖然存在"黑喫黑"風險，但仍然是穩定幣參與非法資金流動的一個典型縮影，折射出一個更爲龐大的地下洗錢網絡正在全球範圍內運作。
價值千億的穩定幣洗錢鏈條
地下錢莊是穩定幣洗錢鏈條中繞不開的一環。
地下錢莊，又稱 "地下銀行"，是一種非法的金融服務機構，主要通過非正規渠道進行跨境匯款和資金轉移。這些非法的金融服務機構大多位於東亞和東南亞，是整體洗錢網絡的核心角色。通常，它們通過與賭場、在線賭博平臺及跨國犯罪集團的協作，將非法資金快速洗白，嵌入全球經濟的陰影地帶。
USDT 因其與美元掛鉤的穩定性，成爲洗錢者的首選工具——僅 2023 年，東南亞地區涉及 USDT 的非法加密交易就超過 50 億美元。
犯罪分子通常通過場外交易市場將非法所得兌換爲 USDT，再轉換爲現金或存入冷錢包，實現資金的匿名化和跨境轉移。
這一現象在東南亞博彩業尤爲普遍，據慢霧科技 UNODC 報告顯示，該地區目前已有超過 340 個持牌和非法賭場，主要分佈在湄公河下游邊境地區。
賭場與地下錢莊的關係用 “互利共生” 來形容最合適。
東南亞的賭場通過 “保管” 交易和 “投資” 隱匿資金來源，形成複雜的洗錢鏈條。在線賭博平臺的匿名性和非面對面交易特性，進一步加大了資金追蹤的難度。
博彩中介在整個洗錢鏈條居於樞紐地位。全球最大的兩家博彩中介——太陽城和德晉的創始人因洗錢和有組織犯罪，分別獲刑 18 年和 14 年。他們通過賭場、在線賭博平臺和地下錢莊，處理了超過 1000 億美元的資金。這些中介利用穩定幣轉移資金，規避資本管制，並依賴不受監管的支付公司完成交易。
匯旺集團（Huione Group）是柬埔寨的金融實體，通過擔保業務爲東南亞在線賭博和詐騙提供資金轉移服務，集團旗下支付平臺 Huione Pay 深度參與洗錢活動。
2024 年 7 月，Tether 凍結了與匯旺相關的 TRON 錢包，事件涉及 2962 萬 USDT，但儘管匯旺的賬戶被凍結，他們仍通過新地址維持運作。
由於地區監管不足和未經授權的虛擬資產服務提供商（VASP）激增，地下錢莊的活動空間持續擴大，致使 2023 年東亞和東南亞因網絡詐騙造成的經濟損失估計高達 180 億至 370 億美元。
地緣政治下的穩定幣
地緣政治衝突中，穩定幣也在扮演着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自 2022 年西方制裁切斷俄羅斯的 SWIFT 通道以來，加密貨幣特別是穩定幣已成爲俄羅斯跨境結算的重要替代渠道。俄羅斯企業通過將盧布兌換爲 USDT 來支付海外供應商，以此繞過美元結算體系。
爲適應這一現狀，俄羅斯政府採取了積極應對措施，決定從 2024 年 9 月 1 日起允許在跨境交易中使用數字貨幣，並於 11 月開始將加密貨幣挖礦合法化，這使得在俄羅斯聯邦數字發展部登記的法人和個體企業家可以合法從事加密挖礦業務。
與此同時，大量俄羅斯富豪選擇在未加入西方制裁的阿聯酋進行資產轉移，通過加密貨幣在迪拜進行套現或直接購置房產。
然而，美國也採取了相應的反制措施。俄羅斯加密交易所 Garantex 就是一個典型案例：儘管在 2022 年 4 月被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制裁，該交易所的日交易量不降反升，從 2022 年 3 月的約 1100 萬美元飆升至 2025 年 3 月的 1.216 億美元，增長超過 1000%。
好景難長，隨着監管力度加大，2025 年 2 月歐盟發佈第 16 輪對俄製裁，將 Garantex 列入制裁名單。
3 月 6 日，Tether 更是直接凍結了約 2800 萬美元的 USDT，涉及多個 Garantex 關聯錢包，導致該交易所被迫暫停所有交易和提現業務，並向俄羅斯用戶發出資產風險警告。
穩定幣站上了國際地緣政治博弈的舞臺。
拉美地區高通脹的避風港
在拉丁美洲，穩定幣正成爲對抗高通脹和貨幣貶值的重要避風港。
根據 Aiying Compliance 發佈的(LATAM Market Report)顯示，該地區的政治不穩定和經濟危機推動了加密貨幣的普及，尤其在阿根廷、委內瑞拉和巴西等國家。2024 年，拉美地區加密貨幣交易總量達 162 億美元，其中 USDT 相關交易佔比超過 40%。
拉美地區的加密貨幣交易量持續增長，穩定幣增幅尤甚
圖源(LATAM Market Report)，作者 Aiying Compliance
以阿根廷爲例，2024 年阿根廷的通脹率突破 200%，比索持續貶值，“昨天的比索買不到今天的東西”是經濟危機之下阿根廷民衆的日常。
Chainalysis 一項報告指出，爲了應對經濟危機，一些阿根廷人開始轉向黑市購買外幣，最常見的是美元（USD）。
這種所謂的「藍色美元」，以非正式的平行匯率交易，通常在遍佈全國的地下兌換點「cuevas」獲取。
此外，與美元掛鉤的穩定幣也成爲阿根廷居民資產保值對抗通脹的選擇。
阿根廷的穩定幣市場在拉丁美洲地區處於領先地位，其穩定幣交易量佔比爲 61.8%，略高於巴西的 59.8%，並遠高於全球平均水平的 44.7%。在 2024 年 1 月至 5 月期間，阿根廷的加密貨幣交易量就增長了 400% 以上。
阿根廷加密貨幣交易量在2024年1-5月增長400%
圖源(LATAM Market Report)，作者 Aiying Compliance
穩定幣的普及不僅爲對抗通脹提供瞭解決方案，也爲拉美地區數千萬無銀行賬戶的民衆開闢了新的經濟通道。
在拉美，數千萬人因缺乏銀行服務而依靠智能手機和 USDT 錢包進行交易。墨西哥最大的交易所 Bitso 佔據當地 99.5% 的加密市場份額。在拉美人儲蓄和轉賬的日常中， USDT 交易量穩步增長。
明暗交織的未來
持續擴張的穩定幣，流向世界金融體系的明暗兩面。
明面上，穩定幣擔起了加密資產交易與流通的大任，爲用戶提供一份資產波動之外的平靜；而在暗面，穩定幣爲黑灰產業鏈搭建起更爲隱祕的利益輸送通道。
穩定幣正獨立於加密市場，滲透進全球經濟的每一道縫隙。
2025 年，穩定幣總市值已逼近 2500 億美元。這一數字背後，是加密與現實、守序與違規、自由與監管的多層博弈。
或許，穩定幣還沒有像比特幣一樣，給世界極爲直觀的衝擊，但它無疑正在以一種更隱祕且細緻的方式改變着資金流動的規則，成爲全球金融體系中不可忽視的一環。
一方面，它爲數字經濟提供了穩定的價值錨定，服務了包括髮展中國家數千萬無銀行賬戶人羣在內的廣大用戶羣體；另一方面，其匿名性也爲跨境資金流動提供了更隱蔽的渠道，引發了全球監管機構的持續關注。
在爲用戶提供價格的穩定的同時，“穩定幣”也在悄然動搖着傳統金融體系的根基。這種看似矛盾卻又統一的特質，或許正是理解未來金融世界新格局的一把新鑰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