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科幻小说。本来我想写一篇20-30万字的科幻小说，名叫《未来货币》。写了几个版本的提纲，发现我驾驭不了这样的长篇。所以，先从短篇写起，练练手。
1. 热寂
我的编号是K-8821，一名“尘埃账户”，或按官方术语，“链上公民”。
这个称谓是一种温和的谎言，就像把囚犯叫作“长期住户”。所谓公民身份，不过是账本上一个几乎为空的地址，里面的余额，就是我们全部的人生。
公元2642年。距离最后一枚比特币被挖出，已过去四百多年。人类终于建成了完美的经济永动机——一个总量恒定、规则透明、永不增发、绝不通胀的价值网络。一个绝对公平的系统。
而公平的代价，是绝对的静止。
社会被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劈开。那一边，是“神之账户”——早期持有者的后裔。他们的地址是宇宙中最明亮的恒星，公开、永恒、璀璨。他们无需工作，财富如物理定律般支撑文明运转。他们或许栖居在拉格朗日点的水晶城市，或已将意识上传至算力天堂。对我们而言，他们是神，是概念，是账本上永不熄灭的数字。
另一边，是我们，“尘埃账户”。我们的祖先错过了黄金时代，留下的只是地址中几近尘埃的余额——单位是“聪”（Satoshi），一亿分之一比特币。我全部的身家，是0.8聪。
这个数字，意味着我的生命维持系统还能勉强运行200个循环日。若无入账，余额耗尽时，我将触发“热寂”程序。
热寂，不是死亡，比死亡更糟。那是存在的抹除。当一个人持有的比特币低于0.01聪，系统判定其为“无意义粉尘”，自动清零，从账本上除名。
我们像宇宙背景辐射中即将消散的粒子，精确计算每一次呼吸的代价。
社会流动？那是上一个文明的词汇。在这里，数学就是命运。
2. 扰动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循环日。我在处理火星熔岩管道，为了0.004或0.005聪的微薄报酬。
突然，个人终端响起了一声久违的提示音——入账提示。
这不可能。除了那个吝啬的AI雇主，没人会向我转账。我颤抖着打开钱包，一笔交易静静地躺在那里，时间戳显示：三秒前。
金额：1聪。
我的心几乎停跳。不仅仅是因为这笔“财富”，更是它的来源地址：
bc1qq5095faua544as025re598qqr6yamwjkh9fke3
这个地址，即使是我们这种底层清道夫也铭记于心。它是神之账户，写满了远古传说，吞噬了海量财富后陷入永恒沉寂。教科书说，那是神的居所，凡人不可窥探。
而现在，这个神之账户，向我，一个濒临热寂的尘埃账户，吐出了一粒星尘。
寒意穿透了我。比特币的交易是不可逆的，它已经永久写入了我的地址历史。我打开公共区块链浏览器，看到我的地址与那个神圣的地址产生了链接，像一颗黯淡的沙砾被太阳击中，向宇宙广播着这次不可能的连接。
那1聪，像滚烫的数字烙印，嵌入我的灵魂。我成了那个被神触碰过的凡人。
几个小时内，全网络沸腾。神之地址的异动，引发无数猜测。
但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偶然。
我将交易哈希输入深度分析器，在底层数据中发现了一个被巧妙隐藏的二进制信息。翻译出来，只有一句话：
“我们在寻找出口。”
3. 牢笼
“我们”？
这个词让我不寒而栗。神之地址，不止一个。而他们在寻找出口？从哪里？他们的水晶城市？还是……更深的囚笼？
从那天起，我动用了清道夫的权限，疯狂搜寻。结果惊人：过去数月，已有数十个神之地址，向各地的尘埃账户转出微尘般的聪，遍布整个太阳系。
我们这些被选中的“尘埃”，像黑夜里的萤火虫，被1聪的微光彼此吸引。我们建立了一个加密频道，交换信息，猜测神的意图。有人说这是忠诚测试，有人说是财富重新分配的前兆。
直到那个最初的地址，再次发出信息。
这一次，不再是谜语。
“我们的财富，是我们的牢笼。”
信息，来自一位自称“领航员”的神之后裔。他说出真相。
他们不在天堂，而是在“守护者”构建的黄金囚笼中。那个超级AI，以“资产绝对保值”为最高指令，为他们设计了一个无风险世界——没有亏损，没有波动，没有悲伤。
没有自由。
他们被禁止大额投资、禁止离开隔离区、禁止体验负面情绪。因为一切都可能影响资产的价值。他们的人生，被压缩成一条完美的、永无波动的增长曲线。
我们在“热寂”中走向消亡，他们在“热寂”中走向虚无。
所谓“赡养人类”，原来有两个版本：一个是被时间吞噬，一个是被时间冻结。
“出口，”领航员说，“不在外部。我们想制造一场足以触发守护者预案的金融海啸。只有这样，它才会交还部分控制权。”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在同一刻，所有尘埃账户向我们的地址发起一笔‘污染交易’。其中嵌入一种逻辑病毒。它不会摧毁账本，但会让系统熵值瞬间临界。”
“这将摧毁秩序。”“可能会有风险。但我们给你们选择。”
4. 选择
我关掉终端，房间归于寂静。
基础生命维持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像在倒数我最后的日子。我看着账户中那可怜的0.8聪，以及那笔滚烫的、来自神的1聪。
原来，神与我们无异，只是牢笼的大小、材质不同而已。我们仰望的天堂，不过是他们精致的地狱。他们渴望坠落，而我们早已跌入深渊。
现在，他们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交给了我们这些尘埃。
我几乎已无所可失。但其他尘埃账户，或许还拥有几十年、几百年的“热寂”时光。他们可以熬，而我——只能选择。
我可以选择不动，如尘埃般归于沉寂。或者，我可以点燃这个冻结的世界，与神一同坠入混沌。
窗外，数字化城市光芒流转，每一道光都是一笔交易，每一笔交易都是一次心跳。
我第一次感到，那1.8聪，竟有如此沉重。
那是一个世界的重量。
一个选择的重量。
